李龙飞

我很小的时候，父母因在外求学，便把我放在外公家。这一段时间大概有3年。那时的许多记忆片段以及留下的照片，到现在都能让我感受到外公外婆无微不至的关爱：每天外公都会用肥皂把我的衣服搓洗得干干净净；每次在外搞完工程回来总会先到上塔市把我接到他家去；每晚都要带着我睡等等。除此之外，外公还很幽默，可以说，那时外公在我心中是无比神圣的。但那时的外婆好像很少说话，她的智慧我并没有察觉。

外公只读了一点点书，认识的字很有限，外婆是纯粹的文盲，但我想，读书多少有时跟人格魅力和心胸没有多大关系。小时候，有一次我很好奇地问外公，你为什么叫“拱辰”？“拱辰”是什么意思？外公没有回答，他只是笑了笑。外公读书不多，不明白名字的来历和意义，实属正常。后来，我又得知大外公（外公的哥哥）的名字是北辰，但我没有细究，认为两兄弟名字中都有一个辰字能说明两者的关系。大一的时候，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学习《论语》。当读到“为政”篇的“为政以德，譬如北辰，居其所而众星拱之”这句话时，我无比激动，茅塞顿开，仿佛发现了新大陆——原来外公两兄弟的名字就出自这里。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实行德政，就像北极星一样受到群星拱卫。用来取两兄弟的名字确实再合适不过了，一个是北极星，一个拱星，互相依靠，以德为帅。外公两兄弟的名字恰恰预示着他们的人生轨迹。大外公叫北辰，对应着“为政以德”这句话——年纪轻轻就当了领导干部，工作能力非常突出，尽职尽责。而外公呢，虽然是农民出身，但眼界开阔，思想超前，一直默默等待机会，改革开放后外出闯荡，凭着自己的努力，成为20世纪80年代地方有名的万元户，并一直致力于社会公益事业。他们两兄弟的感情异常深厚，互帮互助，血浓于水的亲情在老家传为佳话，则对应着北极星与拱星互相依靠的意义。

2003年，外公病重，我去南江医院看望他，当时他已经奄奄一息，看到我走到他旁边，就紧紧地握住我的手，眼神中有一丝难受和不舍，大概半分钟后，有其他人进病房来看望他，他发觉后，就没有用力握我的手了，我明白，他想和看望他的人握手。外公就是这样一个人，不管是平时，还是生命垂危之际，对别人的尊重和包容是刻在骨子里的。很幸运的是，外公挺过了那一关。

2006年，我参加了人生的第一次高考。6月7日上午考完第一场语文，我回到姨妈家吃中饭，外公打来电话，几乎像是用尽所有力气跟我说道：“鼓足干劲、力争上游，为李家、赵家争光。”我现在回过头看，很震撼，也很遗憾。震撼的是快到生命尽头的外公说出了如此有力量的话语。遗憾的是我高考与他和外婆的期许差得很远，辜负了他们，非常愧疚。

外公外婆都很聪明善良，都很有个性。外公在外包揽工程接触各个层面的人很多，看人准。但外婆对人、周边形势的判断和对未来走向的预估更是准得惊人，她不经意说的话总需要认真揣测，才能发现其中的智慧。例如妈妈曾跟我说过，她小的时候，当有城市的亲戚带回来水果，外婆从来不给子女吃，都会切好分给同村上了年纪的老人吃，她认为她的子女以后还有更多的机会吃水果，但那些老人可能再也没机会了。不一样的是，外公柔中带刚，很随和、幽默、情商高、有气魄，对人对事总能做到一碗水端平。外婆刚中带柔、勤于思考、注意观察、非常执着。

我听妈妈说，外公外婆脾气不小，七个儿女都很怕他俩。外公外婆对子女要求很严格，哪怕20世纪80年代以来，家庭条件比较宽裕了。但是，外公外婆从来没对我发过一次脾气，没说过一句重的话，哪怕发现了我的不足，总会一次又一次语重心长地跟我说，要我不断完善自己。

近几年，外婆得了阿尔兹海默症，饱受病情的折磨，经常失忆、忘事，经常自责、失落。但外婆终究是外婆，她和一般人是不一样的，哪怕得了阿尔兹海默症，也还是那么的无私。她任何时候都在想如何能不麻烦自己的子女，不麻烦别人。她任何时候都记得我，都知道疼我。有一次我专程送饭菜给外婆，外婆一直不肯吃，一遍又一遍地问我吃饭了没，经过不下十次表明我已经吃过，是专程给她送饭的，她才拿起筷子。

有人说，小孩子小时候是谁带大的，就会最像谁。从小到现在，我就一直想把外公外婆身上的优点都学会，经常回忆和他们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。外公已经逝世，外婆没有了记忆，我今生已经没有机会再和他们进行有效的沟通了，哪怕经常梦见外公复活的场景。但他们给予了我无尽的爱和健全的人格，他们的聪慧会永远指引我战胜人生中一个又一个的困难。

责编：邹泓涛

来源：岳阳日报